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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散文诗《先驱者》

先驱者


题记

你是你自身的先驱,你建造的塔只是你“大我”的根基,你的“大我”又将成为新的根基。
我也是我的先驱,日出时在我面前伸展的影子,正午时将要聚在我的足下;下一次日出又将展开新的影子,它在下一个正午又要聚拢。
我们常常是,也将永远是自身的先驱。我们于过去和将来采撷的,只是粒粒种子,待播撒在尚未耕耘的田地上。我们是田地,是耕夫,是采者,也是被采物。
当你是徘徊于雾霭中的一个愿望,我也一样徘徊其间。我们互相寻访,我们的渴望中生长出梦想,那梦想绵绵不断,那梦想横无际涯。
当你是生命颤抖的唇上的一句默语,我乃是那唇上的另一句默语。然后生命将我们道出,我们便在追忆昨日、向往明天的颤动中降生、长大。昨日是称臣的死神,明日是冀求的新生。
而今我们同在上帝的手中,你是他右手中的太阳,我是他左手里的地球;但你这个照耀人的,并不比我,被照耀的更为明亮。
我们,太阳和地球,只是更大的太阳和地球的肇始。我们永远是肇始。
路过我园门的生客,你是你自身的先驱。
我也是我的先驱,虽然我看来纹丝不动,在我树的阴下静坐。



上帝的小丑

有一次,一位梦想家从沙漠来到伟大的舍里阿 〔1〕 城;他的全部家当,就是身穿的衣裳和手中的一根木棒。
走在街上,他对眼前的殿堂、尖塔、宫殿,既敬畏又惊叹,舍里阿城好不富丽堂皇!他不时拉住行人,询问城市的情况,但他和行人彼此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时值中午,他在一家大饭店门前停下。饭店用金黄色的大理石砌成,人们从门口进进出出,无人阻拦。
“这一定是座圣殿!”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了进去。到里面后他惊奇地发现,眼前竟是一间华美的大厅,成双结对的男女们围坐在一张张桌边,他们边吃边喝,还在欣赏音乐。
梦想家心想:“不,这不是在拜神,一定是王子在设宴招待民众,庆祝某个大典。”
这时,一位男子——梦想家当他是王子的仆人——走了过来,请他坐下,并端来了肉肴、葡萄酒,还有精美的点心。
梦想家美餐了一顿,然后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被一位衣着考究的大个男人拦住。
“这准是王子本人了。”他心想,便朝大个子鞠了一躬,以示感谢。
大个子用城里的语言说道:“先生,您用了晚餐还没有付款呢。”
梦想家不懂,又真诚地感谢了一次。
大个子仔细地打量着他,看出这是个异乡人,这副衣衫褴褛的样子,肯定是付不起餐费的主了。于是他击一下掌,又喊了一声,当下就走来四个巡捕。他们听完大个子的讲述,就一边两人,把梦想家夹在中间带走了。梦想家见这几个人衣着气派、威风凛凛,眼里更添了几分喜色。
他想:“他们都是上等人物啊!”
他们走着走着,一直走进法院大门。
只见大堂前方的正座上端坐着一人,美髯长须,装束威严,梦想家估量他便是国王,不禁为有幸面晤国王而大喜。
巡捕们向威严端坐的法官控告了梦想家。法官当下指定两位律师,一位代表原告,一位替这异乡人辩护。两位律师先后站起发言,阐述了各自的辩护词。梦想家呢,还只当他俩在致欢迎辞。对国王和王子的盛情款待,他心里无比感激。
判决宣布了:判罚被告胸挂书有罪名的木枷,骑着秃马在全城示众,并由号手、鼓手各一名在前开道。判决立刻执行。
身骑秃马的梦想家在号手、鼓手的开道下游街示众。城里的居民闻得喧声,纷纷涌上街头,一见眼前的情形个个笑将起来,孩童们则跟在梦想家后面招摇过市。梦想家早已乐不可支,眉飞色舞地赏阅着人群。他以为,胸前的木枷代表国王的祝福,骑马示众乃是一种殊荣。
忽然,他在马上看见了一位来自沙漠的熟人,于是高兴地朝他大叫:
“朋友!朋友!这是什么地方?这座遂心如意的城市叫什么?你知道吗,他们在王宫里为一个陌生客摆宴,王子亲自作陪,国王在他胸前挂上福匾,还让这人间天堂倾城迎接——这是哪一个慷慨的民族呀?”
沙漠里来的熟人没有作答,只是微笑着,还轻轻摇了摇头。游街的队伍继续前行。
梦想家的头高昂着,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爱情

传言胡狼还有鼹鼠
是和林中的雄狮
从同一条溪流中饮水。



传言雄鹰和秃鹫
也在同一具死尸上啄食,
共享这死物的时刻
它们总是相安无事。



啊,爱情!你高贵的手
曾控驭着我的愿望,
将我的饥与渴
高升为自尊和傲睨;
莫让强悍与永恒之我,
饮食诱惑了软弱之我的
酒酿与面包;
倒不如让我饥饿,
让我的心渴极干涸,
让我死亡,灭迹!
我宁此也不会伸手
抓你未满斟的杯盅,
你未祝福的碗盏。



隐居的国王

人们告诉我,在群山环抱的森林里,隐居着一位年轻人,他曾是两河 〔2〕 对面一个大国的国王。人们还说,他完全自愿地离开了王位,离开了他可以称耀的江山,而寄身于荒山僻林。
我想,我要去寻访此人,探究他内心的秘密,因为能够舍弃王国的人,必定比王国更加伟大。
当天,我就来到了此人隐居的森林,见他正坐在柏树下,手持一截芦管,仿佛握着权杖一样。我像对国王一样对他行礼致意,他掉头看我,和蔼地问道:“你为何来此僻静的林间?在绿阴中寻你失落的自我吗?在薄暮时分回归故乡吗?”
我说:“我寻的是你,想知道你何以舍弃王国,来此林间。”
他答:“我的故事说来简单,正如泡沫的破灭是瞬间的事情:一天,我坐在王宫的一座窗前,王室侍从长和一位异邦的特使在花园散步,他们走近我窗前时,侍从长正在说他自己:‘我和国王一样,酷爱烈性酒,嗜好各种赌博,也和国王一样脾气暴躁。’说着他们在树林中远去了。不多一会儿,他们又折路回来,这次侍从长谈起了我:‘国王和我一样,也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也和我一样爱好音乐,日浴三次。’”
停顿了一下国王又说:“当日黄昏我就离开了王宫,只带了随身的衣裳作为行李。因为我不愿再成为人们的统治者,他们把我的毛病揽在自身,又把他们的长处全归于我。”
我说:“这故事听来还真奇怪。”
他回答:“不,朋友,你叩开了我无声的门户,得到的还只是皮毛。谁不愿抛弃王国,换取一座时光永在其间歌舞的森林?多少人都放弃了江山,只为在独居中求得甜蜜的宁静;无数的大鹰都自空中降下与鼹鼠为伍,期望获得大地的奥秘。有人舍弃梦幻的王国,以免被无梦者视为异己;有人舍弃赤裸的王国,把灵魂遮掩起来,以免别人因目睹无遮掩的真理和美而羞涩;最伟大的,乃是舍弃忧愁王国的人,他因此不被视为孤傲和自负。”
说着他倚杖站起,又说:“你现在回到大城,坐在城门前观察所有进出的人们。你会发现,有的人生来具有君王气概,却并不拥有王土;有的人身为臣民,却是精神上的王者——虽然他和他的臣民都不知觉;还有的人看来是个统治者,而实则是自己奴仆的奴仆。”
说完这些,他对我笑着,唇间挂着一千个黎明。然后他转过身去,走进森林深处。
我回到城里,依他的话坐在城门口,观察着进进出出的行人。从那时至今,无数个“君王”的身影从我身上掠过,而被我的身影掠过的臣民们,却难得一见。



狮子的女儿

四名奴仆站立着,为靠在王座上睡着的老女王煽风。女王打着鼾,她的膝上卧着一只猫;它不停地低哼,眼光懒洋洋地盯着奴仆们。
第一个奴仆说话了:“这个老婆娘的睡相多么难看!瞧她下
猫低哼而语:“她的睡相再难看,也不及你们这些醒着的奴隶丑态之一半。”
第二个奴仆说:“你们以为睡眠会使她的皱纹舒平一点,而不是加深;其实相反,瞧那一脸皱纹,她定在梦着什么恶魔。”
猫低哼着:“你们怎么不去入睡,梦见你们的自由?”
第三个奴仆说道:“或许她正梦见她残杀过的所有人在列队而行呢。”
猫低哼而语:“对,她在梦见你们的祖先和后代列队而行。”
第四个奴仆说:“对她评头品足虽不错,只是减轻不了我站立煽风的疲劳。”
猫低哼着:“你们将永生永世为人煽风,因为在天上的情形也跟在地上一样。”
这时,老女王的头忽然低垂了一下,她的王冠掉到了地上。
一个奴仆说道:“这可是凶兆。”
猫低哼着:“一个人的凶兆对另一个人就是吉兆。”
第二个奴仆说:“她要是醒来,发现王冠落地还了得!她肯定会杀了我们。”
猫低哼着:“自你们出生之日起,她就残杀了你们,而你们全然不知。”
第三个奴仆说:“的确,她会杀掉我们,并说这是祭神。”
猫低哼道:“只有弱者才被拿来祭神。”
第四个奴仆让同伴安静了下来,他轻轻拾起王冠,小心地戴在女王头上,没有把她惊醒。
猫低哼着:“惟有奴隶,才会把落下的王冠替主人重新戴上!”
过了一会儿,老女王醒来,她看看四周,打着哈欠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棵老橡树的树干上,四条毛虫正被一只蝎子追逐着:我不喜欢这梦。”
说完她闭上眼睛又睡了,不一会儿鼾声复又作起。四个奴仆继续为她煽风不止。
猫低哼着:“扇吧,扇吧,一帮愚氓!你们扇的乃是吞噬你们的火焰。”


暴行

守护着海边七个洞穴的母龙如此唱道:
“我的伙伴就要乘着波浪而来。他雷鸣般的吼声将使大地充满恐惧,他鼻中喷出的火焰将在空中燃烧,月食时我们就要结为夫妻,日食时我要生下一位圣·乔治 〔4〕 ,日后由他将我杀死。”
守护着海边七个洞穴的母龙如此唱道。



圣徒

我年轻时,有一次曾到山那边静静的树林里拜访一位圣人。当时,我与他正在谈论着美德的本质,一位盗贼疲惫不堪、脚步趔趄地沿山路走来。走近树林时,他在圣人脚下跪倒,哀求道:“啊,圣人,我要得到您的安慰!我的罪孽已成为我的重负了!”
圣人回答:“我的罪孽,也成为我的重负了。”
盗贼:“可我是个贼人,是个强盗。”
圣人:“我也是个贼人,是个强盗。”
盗贼:“我还是个杀人犯,很多人的血在我耳边鸣冤呢。”
圣人:“我也是个杀人犯,我耳边也有很多人的血在鸣冤。”
盗贼:“我犯下了数不清的罪行。”
圣人:“我也犯下了数不胜数的罪行。”
这时盗贼站起,直瞪瞪地看着圣人,眼神有点奇怪;然后疾步离开,走下山冈。
我转过头来,向圣人问道:“您为什么替自己杜撰了种种罪行?您想过吗,此人走后不会再信服您了。”
圣人答道:“他确实不会再信服我了,但他是得了很多快慰走的。”
恰在此时,我们听到远处传来盗贼的歌声,这喜悦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山谷。



饕餮

我在漫游四方时,曾于一座岛上见过一个人头铁足的怪物,在一刻不停地吃着泥土,饮着海水。我在旁边观察良久,然后走近问道:“你从不感到满足吗?你的饥渴永不会消解吗?”
怪物回答:“不,我已经满足了,我甚至已倦于吃喝;但我担心明天没有泥土可食,没有海水可饮。”



大自我

一切终于结束了。拜布洛斯之王努夫西巴尔在自己的加冕典礼结束后,回到卧房,这是三位隐居深山的巫师替他建造的房子。他摘下王冠,脱下御衣,站在屋子中间陶醉起来:他是拜布洛斯的全权大王啦!
忽然间他掉过头来,发现他母亲赠他的大银镜里,正走出一位赤身裸体的男子。
国王大惊,对着此人喝问:“你要干什么?”
赤身的男子答道:“我只有一问:为何人们立你为国王?”
国王说:“因为我是这块土地上最高贵的男人。”
男子:“你若仍然比人高贵,就做不了国王了。”
国王:“因为我是这块土地上最勇猛的,他们立我为王。”
男子:“你若依然勇猛如初,就做不了国王了。”
国王:“因为我是人们中最富智慧的,人们立我为王。”
男子:“你若仍旧富于智慧,就不会被选为国王了。”
这时候国王猛然倒地,痛哭起来。
赤身的男子低头看了看他,拿起王冠,轻轻地戴在国王垂下的头上。
然后,他又以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国王,随即走进银镜。
国王站起,马上向镜中看去。他看到的,只是戴着王冠的自己。



战争与弱小民族

草原上,一头山羊和它的小羊羔正在吃草;高空中,一只兀鹰却在盘旋,眼睛贪婪地盯着下面的羊羔。就在它将要俯冲攫取食物的时候,另一只兀鹰飞来了,在山羊和小羊羔上空飞来飞去,心里怀着同样贪婪的念头。于是两个敌手在空中厮杀起来,空中回响着它们惨怖的鸣声。
山羊抬头看着,心中大惑,便低头对小羊羔说:
“咄咄怪事!我的孩子,那两只高贵的鸟儿竟会互相残杀!这辽阔的天空还不能任它们飞翔吗?祈祷吧,孩子,从心里祈求上帝,求他为你生着翅膀的兄弟带去和平。”
小羊羔便从心底里祈祷起来。



批评家

有天黄昏,一位骑马往海边赶路的男人来到了路边的旅店。他和往海边赶路的人们一样,很相信夜里人们的行止,他下马以后,就把马拴在店门边一棵树上,然后走进旅店。
午夜,一个小偷趁人们都已入睡,将马盗走。
次日晨,旅行者醒来,发现马被人盗走,他痛惜不已,为失去了马,也为有人竟然心怀偷念。
这时,房客们走来,站在他四周议论起来。
“你真傻,怎么能把马拴在马棚外面呢?”
“更傻的是,你不曾把马腿捆扎一下。”
“骑着马去海边,本身就是件蠢事。”
“只有懒汉和腿脚不麻利的人才备有马呢。”
旅行者十分不解,终于叫了起来:“朋友们,就因为我的马被偷了,你们一个接一个数落我的过错;可奇怪的是,对于盗马贼,你们怎么不加一句谴责呢!”



诗人

四位诗人环坐在放着一碗美酒的桌旁。
第一位诗人说道:“我似乎用我的第三眼,看到这美酒馥郁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就像一群飞鸟翩跹于一片迷人的林间。”
第二位诗人昂起头,出口成章:“通过我的内耳,我听到这些轻雾般的鸟儿在吟唱,那悠扬的歌声沁入我的心扉,正如白玫瑰用花瓣包住采蜜的蜂儿。”
第三位诗人闭起眼睛,双手上伸,慷慨陈词道:“我用手触摸到了,我感觉到它们的翅膀,恰似一个酣睡的仙女,轻轻对着我的手指呼气。”
这时第四位诗人站起,端起酒碗,说:“噢,朋友们!我的眼光、听力和触觉都太迟钝了,既不能看到这美酒的香气,也听不到它的歌声,更感觉不到它翅膀的扑腾,我知道的只是这碗美酒本身。看来我现在该喝下它,让自己变得敏感起来,以达到你们出神入化的境界。”
说完他把碗举到唇边,一仰头将美酒喝个精干。
那三位诗人张咧着嘴,看得惊呆了。他们的眼里,露出强烈而不再有诗意的仇恨。



风向标

风向标对着风说:“瞧你是多么讨厌,多么乏味啊!你不能换个去处,别冲着我的脸刮吗?是你破坏了上帝赐我的宁静!”
风没有作答,只是在空中大笑。



阿拉杜斯之王

有一次,阿拉杜斯城里的长老们晋见国王,请求他颁令,禁止在城里饮用葡萄酒和其他酒精饮料。
国王转过身去,冷冷一笑走开了。
长老们惶惶不安地退下朝廷。
退到王宫门口,他们遇见了朝廷侍从长,他一见长老们面有难色,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侍从长说道:“真可怜,朋友们,要是你们碰见国王醉了,他必定会恩准你们的请求。”



自我心的深处

自我心的深处,有鸟飞起,飞向天空。
鸟越飞越高,却又越来越大。
起先,它只像燕子一般大小,而后像云雀,像兀鹰,像春天的云团,最后,竟至遮蔽了星光闪耀的天空。
自我心的深处,有鸟飞向天空,鸟高飞而复巨硕,然而终没有飞出我的心扉。



啊,我的信仰,我难以驯服的真知!我如何才能飞到你的高度,与你同观印画在空中的人的“大我”?
我如何才能将心底的大海化为烟云,随你一道在辽阔不可测的空中轻飏?
那羁身于殿堂的囚徒,如何才能一睹殿堂金碧辉煌的穹隆?
果实的核心如何才能扩伸,以至包含了果实?
啊,我的信仰,我锁链加身,身处这以白银黑檀为栅栏的牢笼,竟不能与你齐飞。
然而,自我心的深处,你飞向天空,是我的心包孕了你,我可以因此满足了。



朝代

伊沙奈国的王后正经历着分娩时的阵痛,国王和朝廷的重臣们在“飞牛大厅”等候着,他们屏声息气,焦急万分。
黄昏时,一位信使匆忙走进大厅,他在国王前俯身下拜,禀报说:“我给国王陛下、给国家、给国王的奴仆们带来了佳音:拜特隆国的暴君、国王陛下的不共戴天之敌、好战的米赫拉卜,已经毙命!”
国王和重臣们听罢,全都站起欢呼,因为强悍的米赫拉卜一日在世,就必定要骚扰伊沙奈国,掳掠其人民。
与此同时,御医带着助产士们也来到“飞牛大厅”。御医在国王前俯身下拜,禀道:“国王陛下万寿无疆!陛下对伊沙奈的统治,必将传至万世;因为就在此刻,陛下您喜得贵子,社稷江山有人承继了!”
国王御颜更是大悦,同一时刻里死敌归天,王室有继,真是双喜临门。
且说伊沙奈城里有位极灵验的预言家,既年轻又敢于直言。当夜国王便令人带预言家见他。预言家被带到朝廷后,国王饬令:“你预言一下,吾国今日新得的王子前途如何?”
预言家毫不犹豫地答道:“啊!国王且听,听我说出您今日降生的王子的前途:国王的死敌、昨日黄昏死去的米赫拉卜的阴魂,只在风中寄了一日,又寻得托生之躯;他托生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您新得的王子。”
国王听罢大怒,拔剑杀死了预言家。
从此至今,伊沙奈的贤明之士经常在暗中相告:“你不知道吗,自古以来都在传说:伊沙奈被敌人统治了?!”



真知与半知

浮在河边的一根木头上趴着四只青蛙。突然冲来几个浪头,木头顺浪向下游慢慢飘去。青蛙们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它们的首次航行。
不多久,一只青蛙说话了:“这根木头实在神奇,它会运动,就像有生命一样,真是闻所未闻。”
第二只青蛙说:“不,朋友,这根木头跟别的木头一样,是不会运动的;运动的是河水,它流向大海,也带动了我们和这根木头。”
第三只青蛙却说:“木头和河水都不会运动,运动的是我们的意念;没有意念,一切运动都不复存在。”
三只青蛙为究竟是什么在运动争辩起来,它们越辩越热闹,嗓门也越来越大,但到底还是互不服气。
于是它们转向第四只青蛙,它一直在细心听着各方的言论,并未作声。青蛙们请它发表见解。
它说:“你们都对,说得都不错。运动的既是木头,也是河水,也是我们的意念。”
那三只青蛙听罢勃然大怒,因为谁都不想接受:自己的观点不是完全正确,人家的观点不是完全错误。
接下来怪事发生了:三只青蛙同仇敌忾,一起使劲把第四只青蛙推进了河中。



白纸如是说

一张雪一样洁白的纸片如是说:“我生来纯洁无瑕,愿今后永葆这份纯洁。我宁可被焚,化为白烬,也不愿黑色玷污我,不愿脏物靠近我。”
墨水瓶听了白纸的话,在自己黑色的心中暗笑,后来便再不敢接近白纸。彩笔听了白纸的话,也再不去碰它了。
果然,这张白纸得以永葆自己的洁白和纯净了:洁白,纯净,又空空如也。



学者与诗人

蛇对云雀说:“你会高飞,但你无法到大地深处探幽;在那里,生命的元气在完美的静谧中涌动。”
云雀答道:“是呀,你无所不通,岂止如此,你的智慧简直无与伦比。可惜——你不会飞翔!”
蛇好像没听到云雀答话一样,继续说道:“你见不到蕴于深处的奥秘,无由在地下王国的宝藏中蠕动。就在昨天,我还在一个红宝石洞里栖身,那里和成熟石榴的肚里一样,最微弱的光线也会将宝石映成火红的玫瑰。除我之外,谁有幸一睹如此奇观?”
云雀:“是呀,只有你能匍匐于往古的晶莹纪念里。可惜——你不会歌唱!”
蛇:“我还知道有一种植物扎根于地心深处,谁食用此根,就会变得比阿施塔特 〔5〕 还要俊美。”
云雀:“惟有你,惟有你才能揭示大地深奇的思想。可惜——你不会飞翔!”
蛇:“一座大山的底下,有股紫色的水流,谁饮用此水,就会变得同神灵一样长生不朽。我确信,再没有别的鸟兽知道这紫色水流。”
云雀:“如你愿意,你自然会同神灵一样长生不老。可惜——你不会歌唱!”
蛇:“我还知道一座埋在地下的圣殿,每月都去那儿寻访一次;那圣殿由早被遗忘的一个巨人部落所建。墙壁上铭刻着天地古今的种种奥秘,谁读此铭文,就能够博古通今,无所不知。”
云雀:“真的,你若愿意,你蜷曲的身躯里可以包容天地古今的一切知识。可惜——你不会飞翔!”
现在蛇终于厌烦了,它一边掉头钻进洞穴,一边悻悻说道:“头脑空空的歌伎!”
云雀也唱着歌飞走了:“可惜你不会歌唱!可惜啊,大学士,可惜你不会飞翔!”



价值

一个男人在自家地里挖出一尊绝美的大理石雕像。他带着雕像,找到一位酷爱各种艺术品的收藏家,准备出卖。收藏家出了高价买下,事毕后两人分手。
回家的路上,卖主手里攥着大把的钱,心喜地自语:“这笔钱会带来多少荣华富贵呀!怎么还有人不惜如此代价,换取一块在地下埋了千年,做梦都无人梦见的顽石?不可思议!”
同时,收藏家却在端详着雕像,心里也在自语:“真是气韵生动,巧夺天工!何等美丽的一个精灵,酣睡了千年之后再度复生!何以有人会以如此稀珍,换取毫无趣味的几个臭钱?”



另外的海洋

一条鱼对另一条鱼说:“在我们这片海域上面,还有另一片海洋,那里也有生物嬉游,就跟我们生活在这里一样。”
另一条鱼答道:“这纯粹是幻想!你不知道吗:无论什么只要离开我们的海域一英寸之距,在外面呆上片刻,就会死去。你凭什么证明别的海洋里也有生物?”



忏悔

某人趁着月黑之夜潜入邻居的菜园,拣了最大的一个西瓜偷回家中。
打开一看,却是只生瓜。
然后奇迹发生了:
他良心发现,悔恨不已,为自己偷了西瓜而忏悔。



临终者告兀鹫

稍等,稍等一会,我急迫的朋友,
很快,我就交出这无用的皮囊。
徒劳无益的疼痛,
在消磨你的耐心;
我不会让你再等长久,
诚实而饥饿的伙计。
但这锁链,虽系气息制成,
却不易粉碎,
死的愿望——
强似一切的愿望,
正被生的愿望——
弱似一切的愿望羁绊。
原谅我,伙计,我滞留得太久。
记忆在控驭着我的灵魂:
那是列队而过的遥远时光,
是梦中的青春幻想,
是一张脸庞告诉我的眼睑不要闭阖,
是徘徊在耳际的一个声音,
是抚摩我手臂的又一手臂。
原谅我,你等得太久。
现在好了,一切都已凋萎——
脸庞、声音、手臂,还有
领它们前来的轻雾。
结扣已打开,
绳索已断裂,
那非食物、非饮料的已撤去。
靠近些,饥饿的朋友,
餐桌已备好,
食物虽不丰厚、简陋,
却是和着爱奉献。
来吧,先啄这里,左边,
将这小鸟衔出笼子,
鸟翼已不会扑腾,
我要它随你高飞到云霄。
现在就来,朋友,
今夜我作东道,
欢迎你,我的宾客!



在我的孤独之外

在我的孤独之外,另有一种孤独;于其间的居者,我的孤寂竟是嘈杂的闹市,我的静默竟是纷乱的喧声。
我是过于年轻而造次了,依然未寻到这更高的孤独;远处山谷的回声还在耳际鸣响,山谷的倒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不能前往。
在那些山峦之外,另有一秀美的丛林;于丛林的居者,我的平和竟是一阵急风,我的秀美,只是一种幻觉。
我是过于年轻而恣肆了,依然未寻访这神奇的丛林。我的嘴里还留着血腥,先辈们的弓箭还执在我手中,我无法前往。
在受羁的自我以外,另有自由的自我;与它相比,我的梦想竟是薄暮中的厮杀,我的向往只是骨骼嘎嘎的裂声。
我是过于年轻而多难了,实现不了自由的自我。
我不灭杀了受羁的自我,众生不得到自由,我如何成为自由人呢?
我的根须不在黑冥中枯死,我的叶片怎样在风中高飞歌唱呢?
我的雏鸟不离开我用喙筑起的小巢,我心中的雄鹰怎样向着太阳翱翔呢?



最后的守望

子夜时分,当黎明的第一道气息随风而至,那先驱,就是自称是未闻之声的回音的人,离开卧室,登上了自家的屋顶。他久久伫立着,看着下面熟睡的城郭,然后抬起头,呼唤着,仿佛城中睡者不眠的精魂,已围聚他的身边。他说:
“朋友们,邻里们,每日自我门前经过的人们:在你们睡时我要向你们宣讲,在你们梦幻的谷地我要赤身无羁地行走;觉醒时你们最不经心,百音灌耳时你们充耳不闻。”
“我爱你们,甚久,甚切。”
“我爱你们中任何一人,就如他是你们全体;我爱你们全体,就像你们是一人。值我心之春天,我在你们的花园里吟唱;当我心之夏日,我守望你们的谷场。”
“哎,我爱你们全体。巨人和侏儒,患病的与受福的,在黑夜跌仆的和在白昼起舞于山冈的,我都挚爱着。”
“你,强人,我爱,虽则你铁硬的趾甲还在我肉体上留着印记;你,弱者,我爱,虽然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枉费了我的耐心。”
“富人,我爱你,纵然你的甜蜜在我口中变得苦涩;贫者,我爱你,纵使你以我的囊空如洗为羞辱。”
“你,诗人,在断弦的古琴上随心所欲地弹拨,你得到我分外的垂青;你,学者,孜孜搜集陶工田地里腐烂的尸衣,也得到我的厚爱。”
“你,牧师,置身昨天的静寂里探问我明天的命运,我爱;你们,崇拜神癨的人们,那神癨只是你们自己愿望的化身,我也爱。”
“你,饥渴的女子,虽然你的杯总是满斟,我带着理解爱你;你,夜夜不息的女子,我怀着同情爱你。”
“你,健谈者,我爱,并且告诉你:‘生活中要说的很多’;你,寡言者,我爱,我对自己说:‘他在静默中岂不道出了我乐听的话语?’”
“你们,法官和批评家,我爱,但你们见我钉在十字架上时,却说:‘他的滴血富有节奏感,血迹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构成美丽的图案。’”
“哎,我爱你们全体,青年与老汉,颤动的芦苇与挺拔的橡树。”
“可是,噫!你们正因我无边的厚爱背弃了我。你们乐于从小杯中吸取爱,却不敢从汹涌的河流中畅饮;你们愿听微弱的爱语,而当爱高唤,你们却将耳朵塞住。”
“因为我爱你们全体,你们说:‘他的心过于柔嫩,他的道路过于晦暗;他的爱是穷人的爱,那种人拣到饼屑,就快活得如赴国王的盛宴一般;他的爱是懦夫的爱,因为强者爱的只是强者。’”
“因为我爱你们深切,你们说:‘这不过是盲人之爱,才分不清此美和彼丑;这是缺乏鉴赏力的爱,才把酸醋混同甜酒;这爱是无礼和傲慢的,哪个陌路人,能够做我们的父母兄妹?’”
“你们说的不只这些。市场上,你们常嘲讽地指着我说:‘这是个老孩童,不知时令的怪人,中午跟孩子们戏耍,傍晚与老头们作伴,还以智慧、悟性自诩。’”
“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要更爱他们,哎,爱得更深;只是用憎的外表掩饰这爱,用苛严掩饰我的柔情。我要戴上铁铸的面具,披甲戴盔后寻访他们。’”
“而后我用沉重的手掌覆住你们的伤口,如夜间的风暴,我在你们耳边叱喝。”
“站在屋顶上,我揭露了你们中的伪君子、势利眼、骗子、像水泡一般华而不实的庸人。”
“鼠目寸光之徒,我诅咒他们是盲眼的蝙蝠;汲汲于卑末小利的,我比作缺乏灵魂的鼹鼠。”
“健谈者,我讥为巧舌如簧;寡言者,我称为口拙如石;对粗疏鄙陋的人们,我说:死者决不会厌倦死亡。”
“追求世间知识的人,我斥责他们亵渎了神灵的精神;独尊精神的人,我贬之为打捞影子的痴人:将网撒向死水,捞起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倒影。”
“如此,我用言词贬斥你们;我滴血的心,却在轻柔地低唤你们。”
“这是被自身鞭笞的爱在言语,这是受损害的高傲在轻尘中振翮,这是对于你们的爱的渴望,伫立在屋顶,对你们咆哮;而我的爱心,却在无声中下跪,祈求你们的宽恕。”
“可是奇迹发生了!”
“我掩饰起的爱,开启了你们的闭目;我伪装的憎,唤醒了你们的心窍。”
“你们现在爱我了。”
“你们爱砍斫你们的刀剑,爱渴望着射人你们胸膛的箭矢;负了伤你们感到喜足,饮了自身的血,你们方觉酣畅。”
“像飞蛾为捐躯扑向火光一样,你们日日聚到我的花园,仰着脸,惊奇地看我撕扯你们白昼的织物。你们交头接耳:‘他以上帝的灵光注视,他像古先知那样谈吐,他揭示了我们的灵魂,开启了我们的心锁,他熟知我们的道路,宛如兀鹰熟知狐狸的行踪一样。’”
“哎,倒不如说,我熟知你们的道路,如同兀鹰熟知雏鹰的习性一样。我愿敞开心的秘密;然而,为了让你们接近,我装作疏远;为预防你们爱潮低落,我谨守着我的爱闸。”
先驱说完这些,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他心知赤裸的爱虽受了侮辱,但比伪装了去求胜的爱要伟大。他觉得羞辱。
但是,他猛然抬起头来,如大梦初醒一般伸开双臂说道:“夜过去了,当黎明从山冈上翩翩而至,我们夜的孩子就该死去。自我们的灰烬中要升腾起更强有力的爱,那是在太阳下朗笑的爱,那是不死的爱。”( 薛 庆 国 译 )




诗 与 寓 意——但  丁 与 薄 伽 丘 的 文 艺 思 想

诗在叙述时不但说明了本文,而且以同一字句阐明了本文的神秘意义。所以,诗使智者沉吟玩味,使常人得到安慰;它的明显的意义使孺子亦感兴趣,它的隐晦的意义使最聪明的听众也为之向往,惊叹不已。所以,让我设个比喻,诗宛若一条河流,有浅处亦有深处,小羊可以涉流走过,大象也有游泳之余地。
薄伽丘:《但丁传》

公元前4世纪,辉煌的希腊文明开始衰落,北方的马其顿王国兴起,政治中心由雅典转移到了马其顿及后来的罗马。从公元前3世纪开始,是西方历史上著名的亚历山大理亚阶段,也就是所谓的“希腊化时期”。亚历山大理亚是埃及的一座名城,为亚历山大部下统治非洲的将军托雷密所建立,有规模宏大的图书馆和博物馆,从希腊吸引来大批学者,包括亚里士多德的许多门徒,托雷密本人就是他的学生。它成了希腊和罗马文化以至于整个欧洲文化的中介。其主要特征是以古希腊文化为典范,它逐渐地衍变为罗马的古典主义。古典主义(classicism)在罗马已经形成,并广泛地流行于文艺复兴时期,最后演变为17世纪的新古典主义。
在文艺理论上,罗马古典主义的代表人物有贺拉斯和朗吉弩斯,前者的代表作是《诗艺》,后者的代表作是《论崇高》,他们都主张学习希腊典范,贺拉斯在《诗艺》中就说:“你们须勤学希腊典范,日夜不辍”。只是他们对希腊文化的理解的差异是很大的,贺拉斯主张学习希腊的理性精神,主张亦步亦趋地学习希腊的文艺题材以及人物类型。而朗吉弩斯理解中的希腊文化是以其崇高的力量为特征的,认为崇高是一种如醉如狂的力量,它对听众的效果不是说服,而是心灵的“狂喜”,并且认为崇高的主要来源是“庄严伟大的思想”和“强烈而激动的情感”,他的观点和贺拉斯比起来无疑是浪漫主义的。
总体来说罗马文化不管是在文学艺术还是在文艺理论方面都无法与希腊文化相比肩。在罗马衰落后的漫长的中世纪,神学是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所有其他学术,都被视为神学的从属,美学和文艺思想也是如此。奥古斯丁和阿奎那是中世纪经院哲学的代表,他们在自己的神学思想中涉及对文艺的看法。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称呼上帝为“至高、至美、至能,无所不能、至仁、至义、至德,无往而不在”,并认为上帝是“一切事物美的美”,因此上帝被视为美的本体,上帝的美体现在他无所不在的造物上。从这种观点出发,他认为艺术袤渎神灵,腐蚀普通人的心灵。他忏悔说:“我被充满着我的悲惨生活的写照和燃炽我的欲火的炉灶一般的戏剧所攫取了。人们愿意从看戏引起悲痛,而这悲痛就作为他的乐趣。这岂非可怜的变态?”
在欧洲文化史上,文艺复兴是继漫长的中世纪之后光辉的一页,是继古希腊后的第二个文艺高峰,但是,如从哲学、美学、文艺理论的角度看,它似乎没有产生自己的大家,前不及古希腊,后不及17和18世纪,但它所起的破除中世纪宗教迷信的作用,以及由之而来的种种人文思想,对后世发挥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一、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

文艺复兴一般是指1350—1600年这样的一段时间,它是西方由中世纪的神学文化过渡到近代的人文主义文化的关键时期。
1.中世纪的神学文化
中世纪的人生活在一个完整的综合思想体系里,神学以《圣经》为法典建立起了自己的绝对统治。它是整个中世纪的文本中心,宗教就围绕着这个文本中心来运转。《圣经》是用外语写成的,因此只有那些垄断了文字、阅读和阐释权的人才能接触这个文本中心,普通的教徒不能接触到《圣经》,也无法理解其语言,只有在神职人员以他们的权威解释了这个文本以后,他们才能间接地接触到它。中世纪的神职人员认为《圣经》以启示语言宣示人间应遵循的道德、人类的命运以及宇宙的过去和未来。这样,中世纪社会中,宗教包括了文化,并和政治结合在一起,而且其本身就是法律,就是伦理标准。所以,在中世纪,可以说,除了神学,不存在任何独立意义上的学术,哲学、科学、文艺无不从属于神学。至于古希腊文化,也成了异教文化,受到了压制和曲解,文艺复兴的先驱但丁在《神曲》中也不得不把他所敬慕的古希腊罗马诗人安排在地狱里。
在中世纪这种综合的思想体系中,具有不同形式的二元对立,像神和世人、天国和人间、灵魂和肉体。而在这二元对立中,中世纪的神学思想强调前者对于后者的绝对统治。神对世人的统治也就是神对个人的绝对统治,它抹杀了人在现世生活中的个人主义所追求的幸福;天国对人间的统治就是他们所宣扬的来世主义,认为人应抛弃现世的享乐,或者说,是将对现世的幸福的追求寄希望于死后的极乐世界;灵魂对于肉体的统治就是后世所谓的禁欲主义,爱情在中世纪的神学思想中更多地被限定在情感的愉悦上,或者说是一种被宗教情感所圣化的爱,任何与肉体有关的感官享受都受到了教会的严格限制,中世纪时对流行于欧洲各地的狂欢节的限制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2.人文主义与个人主义
人文主义(Humanism)一词本身无论是在古代世界或者文艺复兴时期都没有出现,据考证,它是迟至1808年才由一个德国教育家F.J.尼特哈麦在一次关于古代经典在中等教育中的地位的辩论中,最初用德文humanismus杜撰的,后来由乔治·伏格伊特于1859年出版的一部著作中首先用于文艺复兴,书名是《古代经典的复活》,又名《人文主义的第一个世纪》,1860年,瑞士学者伯克哈特的名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明》出版,确认了文艺复兴与人文主义的同一性。 
发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和发源于德国的宗教改革的重要贡献,就在于瓦解了中世纪神学的综合思想体系。他们把中世纪思想的二元对立全部给颠倒过来了,宣扬神在心中,多少带有点人造神的思想,而不是神造人,这样,人不是为了神而生活,而是神为了人而存在;他们还宣扬现世主义,反对来世主义;宣扬人性解放,反对禁欲主义。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西方近代意义上的个人主义随着中世纪神学思想体系的解体而出现,并得到了发展,这不能不说是西方思想史上重大的革命性的进展。就《圣经》来说,由于近代印刷术和近代各民族语言的发展,大约从15世纪开始,出现了宗教意义上的个人主义,个人拥有了对《圣经》话语的阐释权,新教中的某些教派甚至主张每个人就是《圣经》的教士,中世纪意义上的教士集团则应该彻底取消。美国的文化理论家杰姆逊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一书中,曾将新教的个人主义的特征之一界定为一种对个人死亡的恐惧,因为文艺复兴运动和宗教改革运动带来了中世纪宗教社会的解体,现在个人发现没有了依靠,没有了死后的寄托,突然间发现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在无依无靠的人世上,他只拥有生活于现在的焦虑和恐惧。这时,孤独的个人得以出现,带来了个人的存在论问题,个人的判断力开始挣脱虚幻的社会群体的束缚,有了新的价值和权威。  而这种个人主义肯定人的现世生活,肯定人的感官享受,反对禁欲主义,宣扬人性解放,是欧洲思想中人文主义思想的发源地。
在中世纪,神学家奥古斯丁说:“我的天主,假如你不在我身,我便不存在,绝对不存在。”他把人自身的存在及其意义完全地寄托于上帝身上。而文艺复兴的思想家们则肯定人的独立存在,追求作为凡人的世俗人的幸福,意大利文学家彼特拉克说:“我不想变成上帝,或者居住在永恒中,或者把天地抱在怀抱里,属于人的那种光荣对我就够了。这是我所祈求的一切,我自己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我的原则是,关于我们在人间所希望的光荣,我们在人间的时候去追求是对的。”彼特拉克尽管不否认上帝,但他更强调世俗人的存在的价值,强调世俗人追求幸福的合理性。
与此相联系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对于处于世俗中的人的自然本性的肯定。按照基督教教义的说法,“肉体之欲在于一切感官享受,谁服从肉欲,便远离你(指天主)而自趋灭亡。”这种观点在文艺复兴时期遭到了痛斥,薄伽丘说:“这般人多么愚蠢——尤其是有些人还以为自己的力量比人类的七情六欲还大,只要他们搬出一套荒唐的谬论来,就可以强迫别人违反了自己的本性,按照他所定的为人之道来作人。”伊拉斯谟说:“如果你把生活中的欢乐去掉,那么生活成了什么?它还配得上称作生活吗!……最愉快的生活就是毫无节制的生活。”拉伯雷设立在《巨人传》中的理想的特莱美修道院的箴言是:“做你想做的事”。与中世纪对爱情的压制相反,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者赞美出于人类本性的男女爱情,但丁在他的诗集《新生》中歌咏爱情,歌咏恋人斐德丽采的死亡带给他的痛苦和忧伤;薄伽丘认为爱情是人的天性,“爱情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拦。”
3.人文主义文化与民族文化的兴起
在文艺复兴时期,精神的枷锁一旦开始摆脱,个人主义的思想一旦发展,一种自由清新的氛围就出现了,在这种氛围里,个人天才也能够在自从古希腊罗马以来绝迹了的自由状况下蓬勃生长,而作为人的个性的显现的文学艺术也得到了蓬勃发展,出现了像但丁、薄伽丘、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等等伟大的艺术家,形成了自古希腊后的第二个文艺高峰。
在政治上,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的重大变革,是对民族国家的向往取代了教会大一统的迷梦,国家的权力逐渐地取代了各级教会的权力。这促进了民族国家的出现,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促进了以个人主义、民族文化为特征的资本主义文化的出现。在欧洲,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的民族文化因此也得以出现。
通过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复兴,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者开创了欧洲思想史的新阶段,尽管它本身并没有诞生可与古希腊的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相媲美的思想家,但它所开创的人文思想是后世众多思想的源泉,是17世纪和18世纪的必要准备,像17世纪法国伟大的哲学家笛卡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实际上与文艺复兴的个人主义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不将人的存在寄托于外在于人的神,而将人的存在寄托于内在于人的“思”。从文艺思想上说,文艺复兴时期的文艺思想基本上是零散而不成系统的,而且,这些文艺思想往往是由艺术家来表述的,它们直接诞生于艺术家本人的艺术经验。在这儿,我着重地谈谈但丁和薄伽丘的文艺思想。

二、但丁的文艺思想

但丁(1265—1321)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先驱,在他的身上,典型地体现了处于新旧时代的艺术家内心的矛盾:在旧思想的桎梏里,描摹对新生活的憧憬。他的文艺创造与文艺思想都与他的人生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他的抒情短诗《新生》与叙事长诗《神曲》都有他所钟情的女子斐德丽采的影子;他在流放时期接触到各阶层的人以及民间歌颂爱情的诗歌和行吟诗人的作品,正是这些民间文学鼓舞了他大胆地放弃拉丁文而用近代意大利语言去写第一部伟大的民族诗,去创造一种既非戏剧又非史诗的形式。在他的《神曲》中,地狱和净界的向导是罗马大诗人维吉尔,天堂的向导则是他的恋人斐德丽采,这岂不是“邪教”与“肉欲”的结合?凭他们作向导就上了天堂,但丁要置神父于何地呢?《神曲》是但丁以文学的形式对中世纪神学思想的有力反抗。他的文艺思想也体现了他的这种反抗。
但丁在文艺思想方面的主要作品,有《致斯拉加大亲王书》和《论俗语》,前者是谈他自己所创作的《神曲》的书信,后者是近代第一部讨论语言的著作。下面主要结合他的这两部作品谈谈他的文艺思想。
1.诗的多义性与其讽谕意义
正像上面说到的,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称呼上帝为“至高、至美、至能,无所不能、至仁、至义、至德,无往而不在”,并认为上帝是“一切事物美的美”,因此上帝被视为美的本体,上帝的美体现在他无所不在的造物上。从这种观点出发,他认为艺术袤渎神灵,腐蚀普通人的心灵。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就其根本而言,有否定文艺(特别是世俗文艺)的倾向,文艺被称作“弄虚作假”的骗子,“引人堕入地狱”的魔鬼。教会只容许以《圣经》为题材的艺术,不容许世俗艺术的存在。文艺复兴的思想家们为了争取艺术的存在权利,必须为艺术的合法性进行辩护。
但丁在给斯拉加大亲王的信中把诗和《圣经》一样看成为寓言,从而为诗的合法性辩护,在信中,他用“讽喻(又译为寓言)”说来解释《神曲》的创作意图:
我这部作品的意义不是简单的,反之,可以说是“多义的”,就是说,含有多种意义。第一种意义是照文字上的意义;第二种意义是照文字所表示的事物的意义。第一种可以称为字义的意义,第二种可以称为讽喻的或神秘的意义。 
但丁对文学语言的意义的这种多重区分,在后世中具有深远的影响,显然,他意识到文学语言隐含着超越自身字面意义的东西,亦即是隐含在字面意义后面的讽喻意义。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思想,并进而说明自己作品的寓意,但丁举了《圣经》中的一句话来加以阐述:
“以色列出了埃及,雅各离开说异言之民,那时犹太是主的圣所,以色列是他的领土。”如果只看字义,这句诗对我们说的是在摩西时代以色列的儿女离开埃及;如果看它的讽喻意义,它说的是基督为我们赎罪;如果看它的道德意义,它说的是灵魂从罪恶的哀伤悲惨中转入蒙恩的状态;如果看它的神秘意义,它说的是神圣的灵魂脱尘躯的奴役而享得永恒的自由。这些神秘的意义虽则有种种名称,但是这一切一般地可以称作讽喻的或寓意的,因为它们和字义的或历史的意义有所不同。
从这段话看,一方面,但丁的文艺思想还带有中世纪经院神学的神秘气息,中世纪的宗教神学认为一切艺术表现都是具有象征性或寓言性的,圣·托马斯把光辉作为神的象征,在造型艺术中,牧羊人象征基督或传教士,羊象征基督教徒,三角形象征神的三位一体,蛇象征恶魔等等就是很好的例子;另一方面,但丁以寓意来说诗,把诗和《圣经》一样看成是寓言性的东西,其意义不仅是在阐明诗的语言所具有的多种意义,还在于为诗的地位申辩,体现了一种企图将诗从神学的奴役状态中解脱出来的努力。
基于上述分析,但丁说自己的《神曲》的主题,如仅从字面的意义上说,是“灵魂在死后的情况”,“但是,如果从讽喻方面来了解这部作品,它的主题便是‘人’,由他自由意志的选择,照其功或过,应该得到正义的赏或罚。”在这里,但丁肯定了人的“自由意志”,认为人无论作恶或者行善都是人运用自由意志选择的结果,并认为文学是对它的讽喻性显现,这显然是一种富有新的时代气息的文艺思想。
2.诗与俗语
但丁最重要的文艺理论著作是《论俗语》(1304—1305),尽管这本书在完成以后很快被人遗忘,直到1529年才被人重新发现,但是,它是西方论述近代语言亦即民族语言的第一部完整的专著,在欧洲语言学史和文化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但丁所谓的俗语,是指与教会所用的官方语言,即拉丁语相对立的各区域的地方语言。但丁以前的文人学者写文章,一律都用拉丁文,这当然只有垄断文化的神职人员才能看懂,就连《论俗语》这部著作本身,因为还是学术性论文,也是用拉丁文写成的。从11世纪开始,欧洲各地方近代语言逐渐兴起,大部分民间文学,如传奇故事、抒情民歌、叙事民歌等,都开始用各地方民间语言创作(多数还是口头的),至于用近代语言写像《神曲》那样的严肃宏伟的诗篇,但丁还是一个首创者。《论俗语》不但是但丁对自己的写作实践的辩护,也不仅是要解决运用近代语言写诗所引起的问题、分析各地方近代语言的优点和缺点,同时它还是但丁意图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的重要的一个环节,建立意大利民族语言和统一意大利是联系在一起的。更重要的是,但丁所讨论的俗语并非一种口头语言,而是用于诗歌写作的书面语,他讨论的一个中心问题是:当代意大利诗人应该用意大利语这一俗语写作。
但丁首先为俗语下了个定义,在指出了俗语与拉丁语的区别的同时,肯定了前者是比后者更高贵的言语:
所谓俗语,就是孩提在起初解语之时,从周围的人们听惯而且熟习的那种语言,简而言之,俗语乃是我们不凭任何规律从摹仿乳母而学来的那种语言。从俗语又产生第二种语言,罗马人称之为文言(又译文学语言,引者案)。这种第二语言,希腊人以及其他民族也有,但不是一切民族都有。然而,只有少数人能够运用这种语言,因为我们费许多时间勤学苦练才能学到它。况且,在这两种语言中,俗语更为可贵,因为它是人类最初使用的,而且全世界都使用它,虽则俗语分为多种语系,在发音和词汇方面各不相同。俗语之所以更为可贵,是因为对我们来说,它是自然的,而文言却是人为的。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但丁所持的人文主义语言观。他颠倒了旧的语言等级体系,从“自然”出发,来为俗语下定义,并认为普通民众所说的俗语是比拉丁语更高贵的语言。但丁把俗语这种自然的语言和人的本性联系起来考虑,认为在一切存在的事物之中上天只赋给人以说话的能力,因为只有人类需要说话。他认为说话的目的是把我们头脑中的思想展示给别人。他认为天使和下等动物都不需要语言,天使借上帝显示他们光辉思想,这是一种超越语言的内在的显示方式;而下等动物由于只凭天性行事,所以也不需要具备语言的能力;鹦鹉学舌不是说话而是一种摹仿我们语声的声音,或者换句话说,它们只摹仿我们发声,而不是摹仿我们说话。在这里,但丁把说话和人的本性联系起来,说语言对人才是必要的。
“俗化”是文艺复兴运动的一大特征,但丁在语言上主张俗化,他希望抛弃那种只有少数人能懂的名士化的拉丁语,在文学上使用民族化的大众化的俗语。但是,但丁所谓的俗语并不是不经筛选的方言土语。尤其是诗歌语言,但丁认为不是自然流露的,而是一种煞费匠心的辛苦工作。在但丁的心目中,理想的意大利语言应该是“光辉的、中枢的、宫廷的、法庭的”俗语:“光辉的”是指语言的高尚优美,用但丁自己的话说,便是“照耀它物而本身又受照耀的东西”;“中枢的”是指这种语言作为意大利语言的标准,“所有城市的方言都随着这种光辉语言动、静、往、返”;“宫廷的”是指“如果意大利真的有个宫廷,在宫廷中就要说这种语言”;“法庭的”指经过权衡斟酌的语言,其意也是指这种俗语应该成为所有意大利人都要说的语言。所以但丁在语言上的主张,不仅要求是俗化的,还要求是一种提高了的优美的语言,他将这种语言称为“光辉的语言”、“高贵的语言”。
在语言俗化的基础上,但丁同时提出了文学主题的“俗化”。在《论俗语》第二卷中,但丁认为值得用这种光辉和高贵的语言来歌颂的事物,是三种最高贵的主题,它们分别是:安全、爱情和美德。他说:
安全,爱情,美德——此三者似乎是应该大书特书的首要事情,我是指它们中最重要者,例如,武功之英勇,恋爱之热情,意志之方向。倘使我们予以适当地考虑,我们将发现最辉煌的作家无不全用俗语歌咏这些主题。
尽管这多少带有点文人名士的理想化倾向,但是如从中世纪神学对文学主题的态度来看,这显然是具有时代意义的了不起的进步,他要求文学描写的是普通人的愿望和欲求。安全是人的基本需求,爱情是植根于人性的人的自然情感,美德则是人的伦理理想。此外,但丁还将“歌体诗”确立为表现上述这些主题的最高尚的形式,并对与之相应的风格和诗句,甚至是造句的方法作了进一步探讨。
但丁的文艺思想和他的文艺创作一样,是一个旧的时代结束、新的时代开始的界碑。

三、薄伽丘的文艺思想

薄伽丘(1313—1375)的文艺思想主要见于《但丁传》和《异教诸神谱系》中。
1.诗与神学
在《但丁传》一书第22章中,薄伽丘竭力想证明诗不是“荒唐虚构的故事”,“诗就是神学”,从而为诗的合法性地位辩护。他说:“诗在叙述时不但说明了本文,而且以同一字句阐明了本文的神秘意义。所以,诗使智者沉吟玩味,使常人得到安慰;它的明显的意义使孺子亦感兴趣,它的隐晦的意义使最聪明的听众也为之向往,惊叹不已。所以,让我设个比喻,诗宛若一条河流,有浅处亦有深处,小羊可以涉流走过,大象也有游泳之余地。”  这段话区分了“本文”和“本文的神秘意义”,与但丁区分字面意义与讽喻意义是相同的。薄伽丘以此进一步说明,称作神学的《圣经》往往假托一个故事指证基督的生平事迹,同时隐含高深的神秘意义,诗与此相同,他说:
同样,我们称作诗的那些作品,凭借各种神话,人类变形的故事,谆谆善诱,给我们指出世间万事的原因,善恶的后果,我们应该何去何从,务使我们踏上正义的道路,以达到凡是未认识真神的人们所认为最大幸福的目的。
在这里,薄伽丘为诗的教育意义辩护,并认为这种教育意义与神学也是相同的。薄伽丘反对中世纪的一些神学家将诗人视为弄虚作假的骗子的观点,他说:“诗人们往往把真理隐藏在表面看来好像与真理相反的事物之下。因此,他们就用寓言而不用别的方法来隐藏真理,因为寓言之美独能吸引哲学论证或雄辩之词所不能吸引的人们。”薄伽丘认为诗人是“在其作品中运用了最深刻的思想和美妙辉煌的语言”的人,而“最深刻的思想”犹如“果中所藏的果肉”,“美妙辉煌的语言”犹如“果皮和叶子”。
在论述了神学与诗有着相同的表现形式、主题,相同的教育作用之后,薄伽丘还试图证明“神学不过是上帝的诗”,他说:
《圣经》称上帝时而为狮,时而为羊,时而为虫,时而为龙,时而为石,还有我为了求简而不提的许多比喻,试问这不是诗的虚构是什么呢?福音书中救世主的话如果不是含有言外之意的布道词,又是什么呢?用熟悉的名词来说,这就是我们所谓寓言。由此可见,不但诗是神学,而且神学也就是诗。
在寓言的层次上,薄伽丘把神学看成诗,也是一种为诗辩护的策略。这种思想对中世纪的人来说,无疑是大胆的。
2.诗的功能
在《异教诸神谱系》一书的部分章节中,薄伽丘对诗的功能作了描述。他认为“诗”这个语词导源于一个很古的希腊语词Poetes,它的意义是拉丁语中所谓的“优秀的谈吐”(或译为“精致的讲话”)。为此,他设想了诗在太古时代的源起:“太古的人们,受灵感启发,开始使用一种优秀的语言风格,例如,粗朴不文时代的歌谣,使得这种前所未有的谈吐听来悦耳,便唱出有节奏的句子来;为了免得它因简短而不能动听,或者相反地成为冗长而沉闷,他们就依照一定规律的标准应用它,而且以一定数量的音步和音节约束它。”  这种设想看似没有新意,实则上却有深意在。它不仅仅是在解释最初的诗是由普通口语发展来的悦耳的歌谣,而且是为诗的源起确立了另外一个不同于神学的传统,亦即是说,诗源自先民的日常生活,而不是上帝。薄伽丘大力为诗的地位辩护,他盛赞诗的作用:
它强迫你的灵魂不吐不快;它促使你的心灵产生闻所未闻的新奇作品;它使得你的沉思冥想排列成有条不紊的秩序;以语言和思想交织成的稀奇的锦绣装饰全篇;这样,它以虚构之绚丽切合的锦袍笼罩着真理。再则,假如是创作无论如何有此要求的话,它可以使帝王用武,把他们送上战场,使如云的舰队驶出湾港;不仅如此,它还可以仿造天空、大地、海洋,以鲜艳的花环装饰少女,使惰者奋发,使愚者猛醒,约束莽汉,制服罪犯,表扬贤者而予以应有的赞词:这些以及其他种种就是诗的效能。
语言的作用在这里似乎被无限地放大了,语言所具有的能够导致某种行动的能力,在薄伽丘这样的诗人那里似乎是深信不疑的。
处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文艺思想,其中一个中心问题就是艺术的地位问题,不管是但丁、还是薄伽丘,他们都为诗的合法性辩护,这一点与当时的文化语境是分不开的。我们发现,一个人的观念觉醒的时代,往往是艺术繁荣的时代,这是因为艺术的精神往往体现了人的内心的乌托邦梦想,所以,不管是一个时代,还是一个个人,其人学和诗学往往具有同构关系,要真正地理解一个时代或一个人的文艺思想,必须从这个时代或这个人的哲学观念中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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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维廉译保罗·策兰诗2首

丁尼生《鹰》

惠特曼《黄昏的和歌》

华兹华斯《早春遣句》

马杰农《我相思成病》

马斯特斯诗22首

郭沫若译华兹华斯诗4首

华兹华斯《致杜鹃》

华兹华斯《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卡尔·桑德堡《雾》

华兹华斯诗10首

华兹华斯十四行诗6首

马林·索雷斯库诗11首

瓦夫什凯维奇诗10首

卡尔·桑德堡诗9首

芒达拉诗2首

穆巴迪亚特诗3首


阳光退出院子 退得那么慢 其间还有多次停顿 如同一种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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